王林提出来一个全新的概念,当即安排了手下人各行其是。
周伯强负责向市里吹风提建议。
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王林交待给周伯强去做,当然是因为他人脉广,他本人就是纺织局里的领导,局里的人事,他比谁都熟悉,而周汉民又是他的亲兄弟,市里各级领导都能说得上话。
所以,这个任务,非周伯强莫属。
周伯强很重视此事,会议一散,他就前往市里找领导汇报此事。
90年代是一个热气腾腾的时代,一个欲望和迷惘交织的年代,一个纺织工厂开始衰败的年代,一个百万纺织女工开始下岗的年代。
作为昔日申城市的第一支柱产业,上纺造就了一支赫赫有名的产业工人大军,甚至造就了一些工人贵族。当纺织业没落时,这支大军也就溃不成军,工人贵族瞬间跌落为社会闲杂人员,这里头的百般滋味,与谁诉说?
纺织业的衰落,就像一只恐龙轰然倒地,很是悲壮,也实在可怜。
即使大如恐龙,说倒也就倒了,说灭也就灭了,称得上是溃败。
能够从这份窒息般的困境重新站起来的人,真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用后世的眼光,再看“下岗”和“再就业”这两个带着浓厚时代况味的词语,不知还有多少人能够体味它所含的屈辱乃至绝望。
周伯强是不幸的,他在任上,遭遇了申纺一厂辉煌和没落,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王林,整个一厂几万职工,几乎没有下岗工人,被分流的职工,全部在爱秀集团安置妥当。
但其它工厂,就没一厂这么幸运了。
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纺织厂和纺织工人的命运,变得格外的悲壮。
纺织厂砸锭,工人下岗,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内心深处都或多或少地,对已经逝去的工厂生活有着某种眷恋,身体的眷恋和心理的眷恋。
他们的青春年少,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的梦想,甚至他们对女人的渴望与想象,统统与工厂有关,尤其在纺织厂这样女工们扎堆的地方,青春的荷尔蒙一直在发烧,即使在多年以后,不再年轻,再见当年的那些女人,风流依旧漫过心头。
周伯强的头发已经灰白,他坐着专车前往机关。
他下了车以后,正好看一个到领导模样的人,正在训斥一个女清洁工。
“你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为什么不把这里扫干净?”领导背着左手,右手不停的在清洁工面前指手划脚。
“昨天晚上下了雨,冲洗得很干净,我以为不要清洁。”中年清洁工嗫嚅着说道。
“你们这些纺织女工,下岗以后什么事也做不好!当初就不该要你们!”领导愤怒的瞪着双眼,“还愣着做什么?等着被开除吧!”
周伯强走上前,沉声说道:“这位同志,她事情没做好,你教她做便是了,何必如此骂人呢?纺织女工下岗怎么了?就低人一等了?”
那男人瞪了周伯强一眼,见他有专车、司机、助手,长相也气派,一时间拿不准他的来历,倒也不敢造次,只道:“这事跟你没有关系,她既然做了这份工作,就应该做好!”
周伯强和颜悦色的对那个女工道:“你以前是哪个厂的?”
“我是申纺38厂的。”女工回答说道。
“哦,38厂!我知道。你们厂已经停工了,职工都分流了?”
“是的。”女工怯怯的道,“领导,我真的没偷懒,我只是不知道下过雨以后还要清洁。”
周伯强摆了摆手,说道:“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就分来当清洁工了呢?”
“没有更好的工作可以选。”
“这样,你愿意到工厂里去做事吗?”
“当然愿意了!我十六岁就进了工厂,我今年35岁,我在厂里做了快二十年的工作了。我习惯在工厂工作了。可是,现在工厂已经没有了……”
周伯强道:“38厂没有了,但其它厂还在。”
他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对方:“你要是想去厂里工作,就拿着我的名片,去申纺一厂找一个叫李文秀的厂长,她要是知道你是我介绍的,就会安排你工作。”
清洁工放下手里的扫把,双手恭敬的接过名片来,好奇的看了看,惊喜的喊道:“周主任!你是局里的周主任!我们听说过你的名字!”
周伯强想笑,但笑不出来,温和的说道:“我是周伯强。”
清洁工激动的道:“我还有一个好姐妹,她也下岗了,现在在公交车上当售票员,我能带她一起去工厂工作吗?”
周伯强道:“当售票员?那工作还可以啊,怎么也想回工厂吗?”
清洁工道:“公交售票员,要按报站按钮,她还以为那就是操作电脑,她说那太难了,还是当工人容易。我们纺织工厂出来的女工,因为常年在机器旁,说话都很大声,到了新岗位后,很多人都不适应,也被人嫌弃。”
周伯强苦笑着摇了摇头:“好,你带上她一起去吧!”
清洁工高兴的向周伯强弯了弯腰。
周伯强摆摆手,转身离开,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旁边的机关大门。
“周主任!”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来,“哎呀,真的是周主任!幸会!”
周伯强回过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夹着一个皱巴巴的公文包,大步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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