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之际,恩科取士,擢拔人才无数。殿试之后,天子隆恩赐恩荣宴于御花园,榜上有名的学子,悉数到场。
恩荣宴祖制早有,乃是天子体察学子寒窗苦读,勉励嘉奖之举。对于许多中榜的进士而言,这是个一生只有一次的进入皇宫大内的机会,他们将有幸一睹皇帝的真容,还能够远远地瞻仰后宫妃嫔的丽色。恩荣宴后,进士们便要到吏部领职,有些能够留在京城各部司从小官做起,有些则被外放到全国各地,可能终生都无缘由地方升迁回中央。
只是这普天同庆的恩荣宴,却害苦了一个人。
金凤时常觉得,皇后命和婢女命其实是没什么区别的,此刻这种感触尤为强烈。难怪历史上那么多端庄敏仪的贤后要么过劳死,要么被皇帝当做冷菩萨敬而远之。被操了一天,晚上回去还要在龙床上承欢邀宠,怎么可能……
“恩荣宴上以月桂在左,乃是祖制,怎么今年换成了木芙蓉?”
“太后,今年月桂开得不好,木芙蓉……”
“俗,俗不可耐!”
太后娘娘上下打量了金凤一番,皱眉道:“皇后,紫红色并不衬你的肤色,显得你的脸很脏。”
“……”
“还有这个发型,难道你香罗殿里没有头油了么!”
“那么臣妾回去换过……”
“不必了,”太后娘娘不耐烦地一摆手,“人长成这样,换也无益。”
“……”
金凤瞧着太后忿忿离去的背影,偏头向身后的宫女风月说:“本宫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本宫还能长成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实在是不容易的。”
风月没有接话。
“风月?”
风月“啊”地叫了一声,袖子里叮叮当当掉下来一堆物事,有毛笔,卷起来的纸张,居然还有一个小墨盒。
金凤讶异地瞅着风月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把那一堆东西变戏法一样塞回袖中,她的袖子却还是轻飘飘的,仿佛里头什么也没有。
她沉寂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做到的?”
风月回她一个镇静的笑容。
“娘娘不知道么,今天来赴宴的有一甲的三位进士,柴状元,鱼榜眼和肃探花呢!”
废话,没有他们,这还叫恩荣宴么。
“娘娘,你不知道,宫里头有一半的宫女听到这事都发疯了。这三位公子,尤其是柴状元和鱼榜眼可是有名的美男子呢!”
呃……这她倒是没听说过。
“风月有幸随皇后娘娘出席恩荣宴,早向众家姐妹拍胸脯保证了,一定要拿到那三位公子的题字!”
金凤怜悯地看她一眼,实在不忍告诉她,自己的坐席和那三位美男子的坐席隔了有十万八千里远,更别提中间还挡着一层珠帘。而随侍在她身边的风月,连美男子的衣袖都沾不着。
“不过说起来,主考官周大才子的美名还在这三位公子之上呢。人家都说周大才子的风姿是‘吹箫横过青峰,翩然飞度瑶池’呢。”
金凤忍俊不禁:“飞度瑶池?只怕飞到半路掉下来,扑通一声变作水鸭。”
风月十分不能苟同地看了她一眼。
“风月,你知道今日出席恩荣宴的,除了这些进士,还有谁么?”
“谁?”
“闾王爷。”
“……”
金凤只觉得面前刮起了一道旋风,眨眨眼睛,风月已经不见了。
风月是今年初进宫的宫女,原本在徐太妃宫里当差,十四岁,长着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十分可爱。某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闾王段云重进宫给徐太妃请安,遇到了风月,一眼就看上了,当场拿出花花公子的派头,拉着风月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废话,还把腰带上的黄龙玉佩抠下来塞到风月手里。
诉完衷情,段云重拍拍屁股走人了,徐太妃却勃然大怒,判了风月一个以美色迷惑闾王爷的罪名,拉去浣衣局杖毙。
其时,金凤正从太后日操夜操的严密监视下溜出来,躲在浣衣局后的草丛里打盹。一声声的惨叫吓得她噩梦连连,终于被吓醒。清梦被扰,又无论如何睡不着了,金凤无奈,只好去管一管这闲事。
一时手痒管了闲事的后果是,从那以后徐太妃看到她眼睛里就猛放毒箭,以致她偶尔夜深梦回之时还会觉得背后微微痛楚。
而风月从此也落下了后遗症,无论何时何地何处,只要听到闾王、段云重、二殿下之类的字眼,她必然抱头鼠窜,然后大侠一样消失。
不过风月的命,也算是保下来了。处了一段时间,金凤渐渐发觉,风月触着徐太妃的逆鳞,也实在是活该,这丫头正值青春萌动冲动悸动,就算不撞在徐太妃枪尖上,总有一天也会别的哪个娘娘主子拉出去杖毙。
但是金凤觉得,风月是个十分有性格的少女,她喜欢。
于是她把风月留在身边,顶了素方的位子。一方面有个人说说话,另一方面,她暗暗地想,有风月这么有性格的人在身边作对比,自己会显得比较正常。
吓跑了小风月,金凤得意地从袖口摸出一袋剥好的糖炒栗子。小丫头就是好骗……
瞄一瞄四下无人,她索性在御花园亭子后面盘腿坐下,就着清风明月啃起栗子,觉得自己实在是风雅无限。
忙里偷闲,是一门学问。
“老去日添腰脚病,山翁服栗旧传方。客来为说晨光晚,三咽徐收白玉浆。”她摇头晃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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