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花了三日,终于将华太医钩出来的部分研读了一番,只觉惊心动魄。
忽然发觉自己这十三年来似乎都生活在欺骗之中。小时候问娘,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娘嗫嚅了半天,说是从皇宫的太液池漂到珙溪,再从珙溪漂到东凉河,这般漂出来的。
言犹在耳,金凤七窍生烟。
亏得她进宫的时候如彼淡定,心想着这皇宫,我婴儿的时候就来过一回的。
如今读了这一卷书,大为受益,倒也明白了素方、魏太傅和华太医为什么那样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一时觉得他们很可怜。
金凤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总归让她想到了一条把皇帝段云嶂赶下她凤床的妙计。
于是金凤这日破天荒地主动来到段云嶂的寝殿。
“皇后有事?”段云嶂刚刚下朝,正在更衣。
金凤见一边七八个近侍杵着,冲段云嶂勾了勾手指。段云嶂见她神情古怪,便同她躲在一根朱红柱子后头窃窃私语。
“我有办法了。”
“真的?”段云嶂大喜。
“只是你须得做些牺牲。”
段云嶂蹙眉。
“放心,不过是小牺牲。只是要你扑了粉去太后宫里走一遭。”
段云嶂怀疑地盯着她:“当真?”
金凤赌咒发誓:“骗你是小狗。”
“……”看在毒誓的份上,段云嶂勉为其难地相信了她。
于是金凤便领着段云嶂回自己宫里扑粉。
段云嶂本身生得并不算白皙,所以金凤没费多大力,便把他满脸涂上白粉,只留眼下两道暗淡的痕迹,活像个瘦弱的小病秧子。看着镜中的段云嶂,金凤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想着段云嶂平时总该充大,如今扑了白粉,真像一个娇柔的小白脸。
段云嶂蓦地睁大眼,盯着金凤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又在计划什么?”
金凤无辜的很:“没有,完全没有。”
段云嶂心里往下坠了几分。她说没有,他却越发确信是有了。
这黑胖丫头,平日里拿腔捏调,正视绳行,私底下却常常冒出些令人咋舌的念头。而当你被她的猥琐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时候,她又迅速地回到了正派的样子,还教你觉得,你把她想得这样猥琐,其实是你太下作的缘故。
真是个危险的女人。
金凤完全不知道段云嶂的腹诽。她取来准备好的一本《三元延寿参赞书》,塞进段云嶂的袖子里。
“皇上,你得装作不经心地把这本书拉在太后宫里。”
“为何?”
金凤笑得意味深长:“不可说,不可说,山人自有妙计。”
段云嶂背脊上浮起一层凉意。
段云嶂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一见他,两管泪就下来了。
“皇儿,几日不见你怎么……怎么成了这副样子……”面色雪白,眼睑黯淡,这分明是病入骨髓之兆啊。
“来人,快传太医!”
段云嶂连忙拦住太后:“母后不必了,这都是那黑胖玩的把戏,不必理会。”
太后娘娘惊魂未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段云嶂向太后汇报了这几日课业的进展,见太后一直盯着他看,不由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捏捏袖里那本书,咬了咬牙,就信那小黑胖一回吧!
于是将书悄悄放在背后,便向太后告辞了。
太后想着他说的把戏,越想越糊涂。这时内侍在一旁说:“皇上拉下什么东西了?”
太后心中一动,便看到段云嶂刚才坐着的椅子上果然放着一本书。
“拿来我看看。”太后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那书平平整整,中间却有一片书页被折起来了。太后展开一看,便看到那书页上用朱砂笔圈出来的一段话。
太后瞬间面如土色。
半晌,太后像失了幼兽的母兽一样尖叫起来:
“传女史,传女史!”
第二日,金凤便收到风。即日起,她不必再侍寝了。
谁都不许再侍寝了。
段云嶂希奇地一下朝就飞奔过来问她,究竟使了什么法子。
金凤但笑不语。她知道,段云嶂要是发现了真相,估计会一巴掌拍死她。
而太后娘娘,终于体认到了揠苗助长的道理。
那用朱砂圈起来的一段话是:
“男破阳太早,则伤其精气;女破阴太早,则伤其血脉。书云:精未通而御女,以通其精,则五体有不满之处,异日有难状之疾。”
金凤默默地想:知识,就是力量。
经了这一场事情,太后娘娘对金凤的态度改变了许多。
太后娘娘眼里心里,都留意下了金凤这个人。从前金凤对太后娘娘而言,是个符号,是个木偶,贴着张黄符上写着“威国公之女”五个大字,可如今,金凤成了她心头的一锅热油。
除了抢魏太傅戒尺那一回,金凤从来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可是金凤却在日积月累之中,一点一滴地渗透到皇帝的生活里,渐渐拥有了存在感。这让她惊心。
这并不仅仅因为金凤是刘歇的女儿,还因为,金凤是一个行事让她完全拿捏不住的人。她总是在你快要遗忘她的时候,惊觉她其实一直都在。
“听说最近皇帝常去你宫里?甚至比到哀家这儿请安来得还要勤?”太后娘娘终于按捺不住,当着金凤的面撂下话来。
金凤怔然,觉察出太后这口吻里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并没有。皇上不过是喜欢上臣妾宫里炒制的葵瓜子,偶尔来讨一些罢了。”
太后半阖着眼皮:“这样啊。皇帝既然喜欢你那儿的瓜子,你就常常做一些送到他宫里,也就是了。让堂堂天子亲自到你宫里去讨要,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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