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云出了西苑,站到一条空旷狭长的甬道中,拇指食指相扣,在黑暗中打了个清脆的长哨。
一声长一声短,是鸟的叫声,盘旋在宫城之上。
甬道另一头出现一条黑影,应声而出,站在陆卿云面前,那一份威严肃杀,叫人连心都提了起来。
黑影垂首而立,无论是脸上还是眼睛里,都没有任何感情,比金理更甚。
陆卿云开始询问解时雨入宫之后发生的事情。
问完之后,他立刻出宫,先让人去了解臣家中,随后带着人手,离开了京城,不眠不休的赶路。
在第二天晌午,他们到了二皇子休息的官邸外。
陆卿云并未进官邸,而是直接在官邸外的草棚中安营扎寨,让人去查探。
等得知解时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消息后,他满脸阴霾,长久的一言不发,浑身的血液一瞬间散到了不知名之处,脸上慢慢褪去血色,连手指都开始感到麻木。
他的姑娘,真的不见了。
这辈子,他都没有这么心尖发颤过。
好一个解臣!
但他的情绪向来不外露,越是暴怒,越是要压下去,哪怕喉咙里快要涌出黑血,他也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避免失控。
抬脚碾碎地上爬过来的甲虫,他大步走出草棚,盯着官邸紧闭的大门,气息冰冷的喊了一声:“承光!”
承光迅速出现在他面前,右手紧紧按着刀。
陆卿云极力压着满身的暴虐之气,对他挥手:“所有人都带出去,把解姑娘给我带回来。”
承光目光同样射向官邸:“是。”
他转身便走,刚走出两步,又听陆卿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沉重到了轻易说不出口的地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承光心头也跟着一颤,答道:“是。”
所有的人手全都撒了出去,承光和金理走在一起,查找所有痕迹。
金理忽然道:“他很生气。”
承光嗯了一声。
他心想连金理都能发现陆卿云生气,要是找不到解姑娘,他们恐怕也会性命难保。
陆卿云盛怒之下,一腿就能将他踢死。
陆鸣蝉留在草棚里,坐立难安。
官邸的门开了又关,长久的无人出来,太阳落在瓦片上,将瓦片从黑色照成了灰色,等到日落西山,瓦片又发出了冷峻的黑光。
他不敢和陆卿云说话,因为觉得此刻的陆卿云很危险,
然而陆卿云的神情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有人从官邸中搬出来几把椅子,他就坐在其中一把上,继续在暮色中等待。
承光在陆卿云耐心耗尽之前回来,躬身站在陆卿云身边:“大人,找到了。”
陆卿云点头,立刻站起来,看到了由金理背着的解时雨。
“大姐!”陆鸣蝉惊呼一声,蹿了过去,又在离金理三步远的时候停下。
他怕金理。
陆卿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失态,接过昏迷不醒的解时雨,将她送进马车中,回头吩咐了一声:“水。”
陆鸣蝉弹弓似的弹了出去,打了水来,又轻轻的叫了一声:“大姐。”
解时雨眼睫毛颤抖一下,没有做出太大的回应。
陆卿云托住她的后脑勺,一点点给她擦洗脸上的污血,然后发现她不仅是一身的伤,还瘦的厉害。
一堆衣服下面,就是一把骨头,脖颈与脊背相连的地方,凸起一串骨珠,颗颗分明。
两只手,也是树杈,伸在了他面前。
似乎无人发现她的消瘦,她在没有陆卿云的日子里,奋力生长,以自己的身躯,抵挡了一切。
大约是灵魂的强大,让人忽略了她的瘦弱。
陆卿云将手放在她没了美感的脖子下,再抬起左手,摸了摸她稻草似的乱发。
他从来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心动,此时她不美了,也并不会动摇他的心神。
“时雨。”
解时雨忽然睁开了眼睛。
两人没有久别重逢的哭和笑,只是看,仿佛对方都是身在佛光之中,面带宝像,身具玄妙,就此而死,亦可圆满。
一个对视,便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心意已达。
陆卿云的大眼睛暗沉沉的,放出一点柔和的光,接过陆卿云递过来的茶水,用手背贴了贴茶杯,喂到解时雨嘴边。
“够吗?”
解时雨喝干净杯中茶水,慢慢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解、臣。”
陆卿云点头:“放心。”
他让陆鸣蝉照顾好解时雨,再吩咐承光将解臣从官邸中带出来。
解臣已经知道陆卿云露面,便将自己深深藏在官邸中,想让自己在二皇子的庇护下逃出一条生路。
承光忽然出现的时候,他手哆嗦的不行,看向了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心里也在打鼓。
这件事,他毕竟是主谋之一,陆卿云要是告到御前,他这皇陵还能不能修都是个问题。
看向恭恭敬敬对着他行礼的承光:“你是陆卿云的属下?我跟你一起去见见他,这其中有些误会......”
承光无所谓,他的任务只是将解臣带出去,至于二皇子跟还是不跟,他并不在意。
二皇子回头想带两个侍卫,转头一想两个侍卫屁用没有,便干脆单刀赴会,跟了出去。
陆卿云从不失分寸,见了二皇子,他该行的礼一个不落,甚至自行坐到了下首。
二皇子笑脸尴尬,端不住自己的皇子气派。
在陆卿云来之后不久,他就接到了他三弟赵粲没了的消息。
两个人同时失踪,回来的不是皇子,而是陆卿云。
而且还回来的这么快。
他一个已经失势的皇子,根本就不敢惹这位能统领侍卫亲军三衙的人。
“解姑娘的事是我失察......人我们也一直在找......”
陆卿云听了这话,看向二皇子,身体微微往前一倾,用略带沙哑的低声道:“我只找祸首。”
二皇子本就和他坐的近,只是一个上首一个下首的区别,陆卿云再这么一往前,二皇子立刻感觉一股冷冽杀气扑面而来,让他汗毛倒立。
但是这一句只找祸首,却让他心头骤然一松。
这意思是他只找解臣,其余人等,一律不追究?
他试试探探的看向解臣,解臣整个人都绷紧了。
而且这时候,解臣竟然见到了解时雨。
陆鸣蝉扶着她从马车里挪了出来。
解时雨套着一件陆鸣蝉的披风,捉襟见肘,赤脚穿着一双大了不少的黑色布面鞋,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般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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